第1392章 突然反水
獨孤天下走了。
扛着一捆柴,步履從容,消失在官道盡頭,
城樓高台之上,一片死寂。
方才那驚天動地的三刀,尤其是最後那名為“開天”、直斬蒼穹的意志,仍在所有人腦海中回蕩,震得他們心神搖曳,難以自持。
那已非人間之刀,那是向天問道的絕唱!
然而,當衆人從那種玄之又玄的意境中掙脫出來,目光重新聚焦到官道起點,那個以劍拄地、劇烈喘息、幾乎成了一個血人的江塵時,死寂迅速被一種異樣躁動所取代。
先前被獨孤天下刀意所懾,被江塵連破三關、連敗離炎強者所積累的恐懼與壓抑,此刻猛然反彈!
江塵硬接獨孤天下三刀,尤其是最後那“開天”之意,雖未直接加身,但其意境反噬與力量餘波,已讓他身受重創。
他渾身衣衫破碎,渾身都是傷口,深可見骨者不下十處,鮮血汩汩而出,将他身下的土地染成暗紅。“秋水”劍拄在地上,支撐着身體,
任誰都能看出,江塵已是強弩之末,莫說再戰,能否自行走到玉京城下都是問題。
城樓高台之上,金黃傘蓋之下,離炎皇帝拓跋弘基面無表情,目光深邃,目光跨越數十裡,落在江塵身上,眼神微微眯起,無人能知其内心所想。
“陛下!”
一個如同洪鐘般的聲音炸響,帶着灼熱氣浪,隻見一位體型魁梧的宗師起身,正是天工山山主,烈火尊宇文烈!
他周身真氣鼓蕩,身畔有熱浪湧出,躬身道:
“江塵此子,無法無天!一路東來,辱我離炎武林同道,傷我離炎武者無數,視我離炎如無物!此乃奇恥大辱!若不加以懲治,我離炎顔面何存?武林尊嚴何在?”
他聲若洪鐘,義正詞嚴:
“我宇文烈,身為離炎武者,如何能坐視此獠猖狂!?懇請陛下恩準,這下一關,交予我宇文烈!定要讓這小子知道,離炎不可辱!武林正道不可欺!”
這話說得冠冕堂皇,擲地有聲,仿佛真是為了家國大義,武林尊嚴。
然而,周圍不少人心底卻暗暗鄙夷,先前江塵氣勢如虹,連敗強敵,甚至連劍神項雲飛都惜敗于其手時,這宇文烈連大氣都不敢喘。
如今眼見江塵身受重傷,氣息奄奄,分明是強弩之末,這才跳出來,擺出一副忠君愛國、維護武林的姿态。
其心思,昭然若揭——無非是想撿這天大的便宜,若能趁機斬殺或擒下江塵,不僅立刻名動天下,更能從皇室那裡換來難以想象的封賞和功績!
這簡直是送上門的不世之功!
宇文烈這一帶頭,如同在沸騰油鍋裡澆下了一瓢涼水,瞬間炸開了鍋!
“陛下!老朽附議!”
古彜族老此刻也怒不可遏,
“我這打虎杖,沉寂數十載,此番出世,還未飲過熱血的滋味!今日,正渴飲此子之血,以祭杖魂!”
“我鹿鳴山一脈,亦願為國除害!”
一個仙風道骨,卻面露刻薄的中年道姑冷聲開口。
“還有老夫!此子兇頑,斷不能留!”
“陛下,讓我等出手,必将其擒殺!”
...
刹那間,請纓之聲此起彼伏,如同群狼咆哮。
先前在江塵威勢下噤若寒蟬、甚至連頭都不敢擡的一些所謂“宗師”、“名宿”,此刻眼見有利可圖,危險大減,一個個如同打了雞血,争先恐後地跳了出來,氣勢洶洶,恨不得立刻撲下去将江塵分而食之。
那副嘴臉,與片刻前的沉默畏縮判若兩人。
三皇子拓跋觀岩眼見父皇沉默,同樣快步而出,江塵是他帶來的,問劍的消息也是他放出的,原以為江塵必死無疑,沒想到這小子這麼能打,
要不是獨孤天下出來,恐怕玉京城都得被這小子掀翻,為了斬草除根,
他一臉正色道:
“父皇!衆位前輩所言極是!此子天賦妖孽,心性狠辣,今日若放他離去,他日必成我離炎心腹大患!時機難得,若不趁此良機将其斬殺,後患無窮啊!請父皇速速決斷!”
他這番話,更是将江塵的威脅拔高到了國家層面,試圖徹底引燃拓跋弘基的殺心。
拓跋弘基卻并未表态,隻是淡淡看着遠處在陳天望攙扶下,緩步前進的江塵,輕輕敲擊着龍椅扶手,看不出絲毫情緒的波動。
他始終一言不發,這沉默反而讓周圍喧鬧的請戰聲,漸漸低了下去,一種無形壓力彌漫開來。
就在這時,官道旁柳蔭下,一道素白身影飄然而起,如同淩波仙子,衣裙勝雪,幾個起落間,便已輕盈地落在了城樓高台之上,來到拓跋弘基之前,
正是澹台明鏡。
她微微欠身,容貌傾城,卻有一種清冷疏離之感:
“觀瀾水閣,澹台明鏡,見過陛下。”
澹台明鏡的出現,讓喧鬧的高台稍微安靜了一瞬,她的身份超然,實力深不可測,在場無人敢小觑。
看到澹台明鏡,拓跋弘基的表情,終于有了一絲細微變化,他微微颔首:
“澹台仙子,數年不見,風姿更勝從前,仙子亦是離炎武者,對此事,如何看待?”
澹台明鏡直起身,目光平靜掃過衆人,而後看向拓跋弘基:
“陛下,江塵此行,非為私怨,乃是為滄瀾使團開路,踐行兩國邦交之約,
其行雖有争鋒,卻光明磊落,未曾濫殺無辜,此乃信義之舉,武者擔當。
我離炎乃南離星洲上國,若趁人之危,行落井下石之事,圍攻一個重傷力竭之人,傳揚出去,豈不讓天下英雄恥笑?令四方邦國寒心?”
她頓了頓,語氣帶着一種笃定:
“今日若陛下能網開一面,放過此人,以江塵性情,必承陛下恩義,結一善緣,遠勝樹一死敵。”
拓跋觀岩急聲道,
“父皇,此子睚眦必報,豈會記得恩義?若不殺他,如何對得起那些死去的忠義之士?如何安撫武林同道之心?”
他這番話,更是點燃了那些請戰者的情緒,紛紛附和:
“三殿下所言極是!此子出手狠辣,一路上以問劍之名,行殺戮之實,傷我離炎武者無數,隻這一日,便有極劍宗蕭沉、穆擎天遭其毒手!
項劍神怕也是道心破碎,若不殺他,如何對得起那些死去的忠義之士!”
“不錯!陛下,老朽此次破關出山,為的就是斬此賊子,以正視聽!”
周圍在拓跋觀岩的帶動下,再度宣沸起來,
其實所有人都心知肚明,什麼“問劍之名”,什麼“殺戮之實”,根本就是無稽之談。
這一切的起因,不過是拓跋觀岩為了打壓滄瀾使團、鞏固自身地位而編造的借口,江塵自始至終,都隻是為了護送滄瀾公主,闖關前行。
他們怕的,是江塵不死,以其今日展現出的潛力和路上狠辣的手段,日後成長起來,必然報複
尤其是拓跋觀岩,他更是恐懼,若是得罪了這麼一個未來可能比獨孤天下還恐怖的敵人,為了離炎王朝的安穩,他父皇拓跋弘基絕無可能再将太子之位傳給他!
其他武林宗門同樣如此想,當年一個獨孤天下,就壓得天下宗門擡不起頭,若再來一個更厲害的江塵,他們這些今日落井下石之人,豈有好果子吃?
不如趁此良機,永絕後患!
澹台明鏡看着這些平日裡道貌岸然,此刻卻面目猙獰、自诩武林宗宿的衆人,秀眉微蹙,清澈眼眸中流露出一抹毫不掩飾的厭惡。
她不再多言,身形再次飄然而去,如同驚鴻掠影落下城樓,片刻後,落在江塵身側。
她沒有伸手去攙扶,也沒有出言安慰,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裡,她手中并無兵刃,但那股凜然不可侵犯的氣質,以及觀瀾水閣閣主的身份,本身就是一種宣告:
若想落井下石,先過我澹台明鏡這一關!
城樓之上,争論依舊喋喋不休,殺機非但沒有因為澹台明鏡的舉動而消退,反而因為她的“站隊”而更加暗流洶湧。
一些人忌憚觀瀾水閣的勢力,但更多的人被貪婪和恐懼蒙蔽了心智,認為這是一個連觀瀾水閣一起打壓的機會!
就在這劍拔弩張之時——
一個身着青色文士袍,面白無須的中年男子走出,徑直來到離炎皇帝拓跋弘基的龍椅前十步之外,停下腳步,恭敬地行了一禮,
“黑煞國樞密院副使,範無病,拜見離炎皇帝陛下!”
此言一出,再度引起震驚!
“範無病!?”
“他怎麼會出現在玉京城!?”
“好大的膽子!如今我離炎與黑煞國邊境暗流洶湧,他竟敢潛入京城,不想活了嗎!?”
“據說他掌控黑煞國令人聞風喪膽的血衛,若能在此将其斬殺,無異于斷黑煞國一臂!”
“拿下此賊!與那江塵一同發落!”
一名性子急躁的七品宗師,立功心切,大喝一聲:
“奸細受死!”
擡手便是一掌,真氣澎湃,化作一道淩厲掌風,朝着範無病當頭罩下!
面對凝聚出神形法相的宗師一擊,範無病連眼神都沒有瞥一下,隻是輕擡右手,看似随意地向前一揮。
那氣勢洶洶的七品宗師,就如同被一座神山撞擊,倒飛回去,人在半空,便已鮮血狂噴,法相崩潰,重重砸落在地,險些被一擊斃命,
全場駭然!
一招,如此‘輕飄’的一招,重創一位七品宗師!
所有人的瞳孔驟然收縮,臉上寫滿駭然!
“八…八品!他竟然是八品大宗師!”
有人失聲驚呼,聲音都在顫抖。
誰能想到,這位以智謀詭計聞名諸國,執掌黑煞國最恐怖間諜機構“血衛”的樞密副使範無病,其本身,竟然是一位隐藏極深的八品大宗師!
“保護陛下!護駕!快護駕!”
禁軍統領厲聲大喝,無數甲士刀劍出鞘,弓弩上弦,瞬間将範無病圍在中心,氣氛緊張到了極點。
範無病卻仿佛對周遭森寒的兵刃視若無睹,他輕輕整理了一下衣袖,對着臉色微沉的拓跋弘基再次躬身,語氣依舊平靜:
“陛下已臻武道極境,神威蓋世,何須你等護駕?範某此來,并無惡意,隻是想與陛下聊幾句。”
拓跋弘基目光如電,盯着範無病看了片刻,緩緩擡起手,揮退了如臨大敵的侍衛和群臣,淡然道:
“朕隻知範先生智謀無雙,執掌黑煞血衛,翻雲覆雨,沒想到,範先生自身修為,亦是如此孤高勇絕,深藏不露。”
他的聲音聽不出喜怒,
“範先生若是願意,我離炎,亦有先生一席之地。”
這話已是赤裸裸的招攬。
範無病聞言,卻是微微一笑:
“陛下好意,範某心領嗎,隻是範某此來,并非為了謀求高位。”
他話鋒一轉,目光愈發明亮,直視拓跋弘基:
“陛下修為通天,即便沒到九品,怕也隻差一線,相比起這凡俗權柄,陛下心中所求,恐怕與方才離去的獨孤天下前輩一般,是想看一看那天外世界,尋一尋那長生久視之道吧?”
此言一出,城樓上下,所有聽聞者,無論是那些請戰的宗師,還是皇子大臣,全都驚呆了,紛紛将震撼、難以置信的目光投向端坐的離炎皇帝。
長生久視!
這可是比皇位更誘人,也更缥缈的追求!
拓跋弘基沉默了片刻,他深深地看着範無病,若論實力,拓跋弘基有絕對的自信,三招之内,便可取這位八品大宗師的性命。
但在此刻,他卻從範無病那平靜無波的眼神深處,感受到了一種危險,并非武力上的威脅,而是一種智謀上、一種将他内心看透的危險,
如芒在背,如鲠在喉。
他之所以同意與滄瀾國和親,所圖謀的,根本不是什麼相助滄瀾,恰是滄瀾國手中那份據說指向海外仙島的古老星圖!
之所以指定要蒼山雪前來,原因也在于此——根據密報,
這一代滄瀾皇族中,隻有這位公主,繼承了滄瀾開國那位遠祖聖人的特殊血脈!而這血脈,正是開啟星圖的關鍵!
良久,拓跋弘基才緩緩開口,
“範先生,有何高見?”
範無病心中一定,繼續說道:
“海外仙島,長生之秘,自古有之,傳說不絕,
可是從古至今,多少驚才絕豔之輩,多少帝王将相,曾耗費無窮人力物力探索海外,最終要麼無功而返,要麼徹底隕落在無盡汪洋的風暴與迷霧之中。
歸其原因,無非是準備不足,力量分散,各自為戰。”
他微微一頓,環視四周,
“而離炎王朝,國力強盛,冠絕南離星洲,資源豐沛,能工巧匠無數!
若陛下有意,何不舉天下之力,彙集四海之珍,打造一艘前所未有的曠世寶船?以此船為基,招募天下奇人異士,為陛下探索海外,尋找仙緣!”
他目光轉向官道上艱難前行的江塵,
“再者說,方才獨孤天下前輩臨去之言,想必陛下與諸位都聽得清清楚楚,他願與江塵一同,趕赴海外,探索那片傳說之地!這意味着什麼?
意味着江塵,是得到獨孤天下認可,有能力、有資格探尋海外仙島的關鍵人物!”
範無病瞥了一眼周圍的武者和三皇子拓跋觀岩:
“若是今日,陛下聽信讒言,殺了江塵…豈不是等于親手斬斷了與獨孤天下合作的機會?
甚至,可能與那位已然超脫、深不可測的天下第一刀,結下不死不休的仇怨!為了逞一時之快,得罪一個可能已經觸摸到武道極境的強者,值得嗎?”